首先,恭喜黃信堯導演獲得最佳新進導演,以及生祥樂團榮獲最佳原創電影音樂與最佳原創電影歌曲。

 

「大佛」這部片我看了兩次:短片兩次,長片也兩次。

我對這部片不是沒感覺,但是這部片我總覺得很難寫些什麼,或許就在於,導演把我的活兒給搶走了。呵。

如果有爬過我先前的文章,大概看得出我書寫的脈絡是去發掘電影中角色所呈現出的情感、關係、互動或拉扯。

(外加時而塞入一些心理諮商或心理學的概念,看網誌長知識。當然,或許也可以將之視為,我,以我的專業,與其他領域進行一番對話。)

(當然有時我也會情感澎湃,抒發個人情懷)

有時候,影片有些很細微的部分,導演有意呈現而我也捕捉到了,那時我的角色又比較像說書人或是角色情感翻譯器了,試著讓大家透過我的理解去理解角色。

例如,在《大佛普拉斯》裡,陳竹昇飾演的肚臍,影片一開場在店鋪內做資源回收時,他的樣子低聲下氣、唯唯諾諾。

但一走進菜脯上班的貨櫃車內,肚臍整個人是判若兩人,講話變大聲了,對菜脯活脫脫多著指使呼喚的氣勢。

坐在戲院的我當然是馬上捕捉到肚臍這樣的轉變,正想著要把這個「發現」寫進我的文章,誰知跟著就聽到導演來一句:肚臍只有在這個數坪的的地方才能講話大聲。(類似這樣的意思)

阿.....這......總之,導演一整部片都把角色的內心曲折給講完了。

這下我也再沒什麼好說的了。

導演你為何要說話呢?

 

 

 

我看的第一場長片是在高雄電影節播放的。那天有映後座談,導演與兩位演員都到場。

那天,我搶到最後一個發問機會。我好奇導演從短片發想至長片的劇情安排與角色設定:為何多加了釋迦這個角色?為何在長片中葛洛柏老闆被激怒下殺人的原因和短片中不同了?

 

我對第二個問題滿心好奇。

短片中,老闆在聽到對方威脅要公布自己官商勾結的資料後,他殺人。

長片中,老闆聽到對方威脅要公布和秘書長有性關係後,他殺人。秘書長是男的。

 

盛怒之下會殺人、情急之下會殺人。短片中的殺人原因不難理解,但是導演又把原因從官商勾結改成男男性關係,感覺似乎要更進一步地凸顯什麼?我煞是好奇。

我問第二個問題時,那場景還蠻有趣的。我的說法大概是:「......但在長片裡好像變成了一個,就是,gay的關係....」

講到gay一詞時演員陳竹昇皺了一下眉頭,感覺有點疑惑,當下我馬上變得跟肚臍一樣俗辣,心想莫非我整個理解錯誤?!

所謂的「台灣學生很怕自己講錯觀點」的魂,當下真是馬上出竅阿。

 

導演的回答很清楚明朗。他說,在這個社會走跳的體系裡,人有時候也會身不由己;

即使是葛洛柏老闆,雖然看似比菜脯、肚臍來得「卡樂佛、萬得佛」,但是,他是否也有有求於人,而必須順應他人喜好、癖好的時候?

導演說,他想要把這種複雜性再給呈現出來。

至於第一個問題,導演說,那時他幾乎寫完整部大佛普拉斯了,但總覺得少了什麼。似乎這故事太扁平。

最後,他發現是缺了一個像釋迦這樣的角色。

 

釋迦一出現在電影裡,我就感到他好像一隻鬼魂;雖和菜脯、肚臍好似都是社會底層的人,但卻不屬於菜脯或肚臍那一類的靈魂。

釋迦沉默寡言、生世謎樣,導演在片中說,他不像有些遊民看來髒髒的,他總會把自己打理乾淨。

我覺得他的氣質像個劇場演員、搞藝術的,讀書人。

那鬼魂感,也許正來自他已然獨立於這個「三分靠作弊、七分靠後壁」的社會之外。

同場巧遇的朋友在散場後,感謝我問了這個問題。

她說,這下她懂了,原來釋迦是一道連結角色與觀眾的通道,像臉書的六度空間,每六個人就有一人會連到與自己有關連,釋迦就是那第六人。

這說法我也覺得相當有意思。

正因為釋迦彷彿超然於影片中的角色,釋迦身上反而有些更接近於你、我的樣子,是不?

同行的友人說,這部片好像少了中產階級。莫名地,我也有點這樣的感覺。我再往下解讀朋友口中的「中產階級」,或許,其實是少了我自己這樣的人:

家裡沒特別富有但也不窮,小時會念書,就念書考試,考到了個公職,倒也沒作弊、沒靠關係。

如果有後壁,那壁大概是父母,讓我起碼衣食無虞、專心讀書做人。

難怪我覺得,釋迦像讀書人。果然,釋迦連結連結,連到了我。我就是個考試讀書的「讀書人」。

釋迦若有似無的臉孔,這下,人人卻都可能在他身上,投射出自己。

 

第二次看片,或許是少了需要追隨情節的大腦運作,我感到自己比第一次好像更能投入角色的情感,同時也更深地體會到配樂旋律中的悲苦味。

當日頒獎,我感到最佳歌曲與原創配樂皆是實至名歸阿。林生祥一直以來的作品都很關懷土地與人。

那天典禮上,也聽到他很開心,他一直也期待有天能有人找他寫電影配樂,這是他首次嘗試。我覺得這部電影的素材與議題,跟他非常契合。

 

整部片,我最喜愛導演口中「影片走到這裡已經到中段」的那一段。這一段也是得獎歌曲〈有,無〉下旋律的地方。

那位看來憨憨壯壯的大哥,不知道什麼原因,也無從得知他碰到什麼困難,只知道他準備讓自己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作為一名心理師,或至少作為一個人,我們當然不會鼓勵當事人自殺。但作為一名心理師,同時也明白,

對有些人來說,所感受到的痛苦,只能用一死來化解。

肚臍對他表示關心,但導演也說了,像這樣的甘苦人,通常都自身難保,也很難真的給對方什麼幫助。

公平和正義,對他們來說也很遠。

唯一的一絲絲牽繫,或者,生活的小確幸,可能也就是菜脯與肚臍那相互取暖,偶爾還能看點行車紀錄器的情誼,相會在幾坪大的貨櫃車裡。

那句「肚臍沒朋友」,好似把這曾經的相依為命,都給否定了,菜脯氣憤萬分,與納豆的角色拳腳相向起來。

那生氣之下,應是藏有更多不捨與悲痛。那似乎也是片中唯一一處,看似溫溫吞吞、老老實實、被占便宜的菜脯,發起狂來,發了大聲。

有趣的地方是,整部片幾乎把角色內心所思所想都講述的導演,在這突然的一幕中,卻沒再解釋為何菜脯忽地這般勃然大怒了。

(於是我才有得寫了這一段?呵...)

 

映後座談結束後,某日我忽然想到:阿!那日應該還要問導演,導演為何決定在這部片裡要講話?

我在想,這部片,如果導演不說話,是否會就此遜色許多?

導演雖然開宗明義地表示自己導演的身分,但導演的「戲份」是否根本少不得。

映後座談上,導演說,很多地方都可以留給觀眾自己解讀。

我倒是想到一種解讀:

動物行為學家Lorenz在其代表作《所羅門王的指環》書序中寫道,他寫這本書是出於憤怒,因為他不願意看見人們用刻板的印象、人類自我的投射,扭曲誤解了動物們真實的樣子。

而這憤怒,其實正是出於對動物的愛。

如果社會底層的人,總難以為自己發聲,那麼,總是有看到他們的人,想要替他們說話的。

那也是出於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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