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兩、三年前,同為教師的好友A有一回跟我聊天,她說,感覺現在的自己很不上進。

現在教育現場的氛圍都期許教師要做翻轉,但自己並沒有完全跟進。那時,A的小孩剛出生不久。

A是非常敬業的老師,對自己要求甚高。

 

跟教師朋友B聊天時,B談及需要額外花費金錢與時間的進修過程,對她的生活而言是吃重的。

「我需要放棄周末休息的時間去上課,上工作坊,還要自己花錢,可是我好像也無法確定投入這麼多時間金錢之後,我是不是真的能夠學成,那樣子跟學生對話的能力。」

 

我則回想起自己的教學生涯,最初一年的教專社群。初任教時,因是新進教師,我曾經在教專的社群裡一年。

教專,是「教師專業發展方案」的簡稱,各校都會從教育局獲得一些經費,在校內組織教專社群,希望教師們可以透過彼此交流、共讀、相互觀課等活動,提升教師專業。教專方案也搭配了一套教師的「發展路徑」,當完成了課程、觀課、觀點撰寫等要求,可以成為初階、進階的教師。

作為新手教師,教專裡的前輩老師們確實給予當時的我一些關鍵的的指引與支持。我至今仍非常感謝。

 

不過,後來我自己倒沒有想要在成為進階教師上花心思。

一來,我任教的學校當時授課超鐘點,(超鐘點的意思是,教師多上了比基本時數多的課。會超鐘點主要來自於校方對於經費與人事聘任的評估。)

 

我超鐘點,英文科又一定會排第八節,我又是導師。拜託,累死了。

所以在我溫和的外表下,內在常有無名火:你看吧!這個體制就是又要馬兒好,又要馬兒不吃草。如果能先讓我不超鐘點,再談教師專業發展吧!(關於評鑑與視導也有類似對現場人力/專業資源擠壓的狀況,之後再來寫一篇談。)

 

二來,當時我的生涯定向裡,並不覺得這件事對我有多大的影響。可能,與其跟循教專所安排的要求,我更情願自由一點,去學我在教育專業發展上想學的。

 

綜觀我的朋友與我的心得,在教師專業發展的這條路上,大概不脫:當想多做些什麼,卻時感心有餘而力不從;或者,在有限的時間精力內,我們搖擺著該優先投入什麼?該去哪裡?甚至,我們並不知道當投入了這些後,是否就能看到我們期望的改變。

 

天曉得,AB、我,絕不是「好吃懶做」的人;如果天下真有「教育熱忱檢定」這種東西,我跟你打包票,我們三人,甚至我自己身邊許多的其他教師好友,給我們再多的A+++++++都可能不足以完整說明我們所投入的。[含淚]

 

我也羨慕、欽佩那些有能力同時兼顧教育工作、家庭、孩子的人。在我心中他/她們是強者。

 

不過,如果又以「別人都做得到,你為什麼做不到!」的態度來看待基層教師的心有餘而力不從,我認為是高估了個人的能力態度所佔的影響,卻低估了系統/制度帶來的壓力。

 

這麼說是批判的,但我會說,那種「別人都做得到,你為什麼做不到!」的教育、訓練思維與口吻,放在當前「適才適性、適性發展」的教育理念下,實在是一大諷刺。

 

但,這個諷刺背後又是令人難過的,難過在於,這樣的態度仍可能有意無意地存在於不少教師、校長,乃至政策制定者的心中,甚至是我自己的心中。我們當前最大的挑戰,並不是我們不知道要往哪裡去,而是,即使我們知道了,但是我們未必「做得到」。

 

因為我們這一代的教師,不是在翻轉的教室中長大的,也不是在一個讓我們「適才適性」的學校系統中長大的。我們的成長的過程,多數是我們努力學習去配合這個系統。我們當中,有很多是認份又努力的「乖孩子」。有時,我們是忍住自己的眼淚、放棄自己的舒適,才換來今天的生活——一份穩定的教師工作。

 

「許多的父母無法回應自己孩子的情緒,那是因為,他們成長的過程裡,也拋棄了自己的情緒。」這是我在學諮商時,老師曾在課堂分享過的一句話。

將這句話改成「許多的教師無法回應學生的情緒,那是因為,他們小時候在學校的經驗裡,也拋棄了自己的情緒。」似乎亦說中了些什麼。

《受傷的小孩與壞掉的大人》。這本書的書名,簡單數字,或許也點出了這樣的狀態。

 

現在,教專這件事也喊卡了。我猜,或許雖然投入了經費,但沒能達成、形成當初想要的專業發展吧。若如此,退場也未必是壞事。只是對有投入發展的教師,大概會覺得過去的心血付諸流水,白忙一場。

 

只是,教師專業發展,難道沒有別的選擇與出路了嗎?

 

這幾年雖然離開正式教職了,但我還是一直在想,如果教育,對學生都開始翻轉了,為什麼我們對待教師的工作不能翻轉?

 

我也在想,如果Vygosky談「鷹架」,在教育現場指的是幫助一名學生,支持他、支撐他,幫助他登了一階,那麼,為什麼我們不能也鷹架教師?

 

鷹架,就不只是教授概念了,鷹架是一直在他身邊,就或許會像一名健身教練一樣,引導著、幫助著一名尋求改變的學習者。在他們遭遇實務的困難時,就他們的現場,給予他們扎根又著地的傾聽與回應,協助他們成長,更自信有力地回應教育工作的實務現場。

 

發展一名專業的教師,引領一種態度與精神固然重要,但不能只停留在精神喊話。就是,去理解一名教師遇到的困難,鷹架他,協助他,支持他吧!如果我們對教師或任何一個人的態度是如此,那麼,教師自然會以這樣的態度對待學生。即使這件事不容易。但是,我相信它是一條值得一走的路。

想著想著,我就很想要來做一個前所未有的事情。

 

我想要結合我的教學專業與諮商專業,提供想要尋求專業成長的教師一個不一樣的選擇。如果教師需要這樣的協助與鷹架,我們可以做的事情不是講課、授課,畢竟,我們在師培階段,都已經透過「上課」的方式學習許多基礎概念了。我自己在我的教學上有我的一套教學法,我也可以直接告訴另一位教師我是怎麼做的,但是我更想做的事,是以你的現狀與目標為起點,從「你自己」出發,透過對話的方式,一起找尋出路。

 

我一直都很喜歡唸諮商時,Corey《諮商與心理治療---理論與實務》一書中談「當事人中心學派」一章的這段話:

今天,個人中心治療取向的治療者用多元的方式進行實務工作,這反映了治療的進步,和個人風格的多元性。這樣的發展很恰當也很幸運,因為沒有人能變成Carl Rogers,但卻能夠成為真正的自己。如果我們努力地去模仿Rogers,而他的風格並不適合自己,那我們就無法成為自己,也難以做到足夠的真誠一致。

Carl Rogers是當事人中心治療的開創人。Corey在書中讚譽他是所有治療學派的創始人中,「最具影響力的人,改變了心理諮商理論和實務的方向」。

 

我是一名怎樣的老師?我有什麼樣的價值觀?我要、我會帶給學生的是什麼?我有何長處?我會遇到的困難是什麼?

沒有人變成另一個李崇建或張輝誠,但是卻能夠成為那位專業的自己。我想,教師專業發展之路,或許也會是一條在教育上,「找到自己、成為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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