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屍速列車的自我投射。

觀影日:2016.09.06

下班前,聽同事說,屍速列車非常好看。

或許雲霧繚繞、全身半濕的下雨狼狽日子,是一個適合體會屍速列車的好日子。

 

我並沒有抱著追求驚險喪屍片的心情去看這部片。

其實,越看越久,就知道,喪屍逐漸成為一種幌子,恐怖的最終都不是zombies,而是那些會跟你爭奪資源、想盡辦法剷除你的human beings

於是,揭開殭屍片的本質,要嘛可能是大逃殺,要嘛可能是虛無主義,要嘛,就嘲笑一下人性。

 

屍速列車,應該接近大逃殺一類吧,即,考驗人性與關係的極限。

 

倫理學很常以道德兩難的情境作為價值探討的場域,例如,經典的電車問題。

一個小朋友在沒有違規的鐵軌上遊戲v.s五名小朋友在有違規的鐵軌上遊戲。

這種題目不是腦筋急轉彎,也不是問題解決策略訓練,所以,請不必費心設想一個兩邊的人都能得救的解方。

這種題目是很殘酷的,它就是在問:若你是列車長,你要選擇哪一方去承擔死與傷?

一定有一方要死。

 

或,所有人通通都得死,除了最後那名生存的勝出者。

那便成就了大逃殺。

 

 

大逃殺小說在台灣的翻譯本,不多不少,印成了上下兩集。合在一起,是具厚度的故事。

在寫給台灣讀者的書序中,作者自陳:

「說了這麼多,好像這是一部格調高尚的小說似的,實際上格調是低到無以復加。所以請各位放心逐頁讀下去吧。如果能得到各位讀者們的喜愛,那就謝天謝地了!」

作者真是謙虛了。

格調低的不是作者,也不是作品。

至於他所描繪的角色們,格調低嗎?好像也只是,再自然不過的人性吧。

 

當「老師」在台上講著規則時,每個人的性格都開始褪下外衣,顯露出來。

有人已經沉著冷靜地決定,他要成為最後的生存者。

有人是一開始就不能忍受這種不公不義的事情,衝上前想抗議卻迅速成了第一個陣亡者。

也有一類人,例如男主角,正在努力設想所有同學都能得救的方法。他不願意落入大逃殺兩難情境。可不可以「你好,我也好」,而不是either你死or我亡。

 

為什麼男主角可以決定希望所有人都活下去?而我回答道德兩難問題卻只能被限縮在有一方必須得死的這種該死的愚蠢設定?

因為道德兩難問題終究不等於一場真的生存廝殺。

道德兩難問題是一種假想的設定,目的在測量、探索你自己的倫理尺度。

道德兩難問題很精采,因為當你認真回應並思考時,你正在創造屬於你自己的價值,而不只是盲目地接受這個社會,或學校老師,或你的家庭從小教給你的價值。

 

不過,如果我們真的要知道一個人在真實情境中會「做什麼」,而不是他的「想法」,那光問道德兩難問題,是無法得到這個答案的。

請做心理學實驗吧。

 

讓我們暫時徹底地拋開研究倫理,來設計一個研究吧。

首先,我們隨意在街頭或網路讓受試者填寫一份道德兩難題卷,看看他們的認知層面怎麼思索這件事,並作出什麼決定。最後,要告訴他們,「填問卷,抽大獎,峇厘島海邊別墅招待抽獎」。

接著,過個半年、八個月的,受試者不疑有他地接受了來自研究者「恭喜你中獎」的通知,並開心拎著行李,受邀到一座小島上,準備迎接自己的好運。

一到島上,受試者就會發現,喔喔,和我一樣幸運的人,還有其他十一人,而殊不知,等待他的未來彷彿就是金田一事件簿翻版。

 

這座島上有什麼呢?有不明的怪物出沒了。某天早上醒來,大家發現別墅的電話線全被剪斷,主辦人的斷肢被發現在通往樹林的路上,血跡斑斑。大家看到一團黑影,穿過樹叢。死亡的舞台已經被架設,等待著受試者們,步步走向死亡陷阱。

 

總之,大家可以發揮創意,去設計一個把受試者的恐懼情緒逼到極限的情境,並且給予他們有限的資源。只要有心,人人都可以成為金田一漫畫的腳本創作!

 

但,如果我們願意自己給自己作這項挑戰,其實,運用一個情境的投身與想像也足矣。

我們的大腦是最佳的虛擬實境利器,只要你的心像能力夠強,情緒打得夠開。

 

所以,別只是觀賞屍速列車了,快上車吧。因為那樣才真的夠刺激。

 

當我人是在車上的,我心中無法不問我自己的就是:我有沒有辦法在生存需求被壓迫的狀況下,還願意去關照別人,不管是自己的親人,或只是一名陌生人?

很有趣的是,以前純粹就哲學認知層面去思索這個題目時,我是追求絕對的道德價值的,我們就是要犧牲小我、完成大我阿、關懷全人類,巴拉巴拉。

可是,讀了心理諮商後,我越來越可以明白,我的理智層面雖然這樣想,但我的行為或情緒層面未必做得到,因為我是如此的一名普通的人。

當我面臨生存的壓迫時,我會恐懼、我會焦慮,我絲毫無法肯定,我最原始的求生本能,能否戰勝認知中的普世情懷。

我開始害怕被殭屍咬到會很痛、很恐怖。

我準備好迎接死亡了嗎?

而且要被咬ㄟ,啊,就還是很痛很恐怖啊。媽的。

 

我若是最後那節車廂中的人,我恐怕是沒有勇氣去開門的。不過,我也不認為自己有任何資格去教訓別人:我們不該開門。

 

我選擇沉默。

我非常害怕,因為我也想活下去。

 

好吧,那麼,為了我愛的人,我可不可以犧牲?

片中的大叔,有情有義、愛妻心切的大叔、鐵漢柔情的大叔、以一擋百的大叔,啊,我都要愛上大叔了。

大叔為了妻兒,能犧牲自己的性命。

我能嗎?

 

我的想像一發不可收拾:

現在,車上有我要好的朋友與同學,有我暗戀卻無緣告白的對象;車上也有陌生人,有會幫我的陌生人,也有不會幫我的陌生人;有價值觀跟我類似的陌生人,也與我有截然不同的陌生人。有我欣賞的立法委員,也有我不喜歡的立法委員。

 

我可以持平地關懷每個人嗎?

 

我的心會不會在說:OO立委,我看你就別浪費納稅人的錢,如果真要被殭屍咬,我比較希望你快先被咬一咬吧!而轉過頭,對著我欣賞的立委,我便心想:喔,天啊,OO立委,你不可以死啊,我們的國會還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而當我暗戀卻無緣告白的對象,決定要壯烈犧牲解救大家時,我會做什麼?

OK,我看到了,我會衝上去緊緊抱住對方,告訴對方我愛你,哪怕我已有對象。管他的,我就要這樣做了!

 

但面對殭屍襲來,沒辦法,我仍舊害怕。

屍速列車的考驗,終究和大逃殺的考驗不一樣。

閱讀大逃殺的開場時,我也很認真想過我會是哪一種人、我想做什麼。

大逃殺中,我不想殺我的同班同學;我願意同班同學給我一個溫馨的痛快。

不過死前我會問問大家,要不要先來組個會心團體啊?

大家來說說現在的心情吧。

 

但是,面對殭屍朝我直撲,那又是另一種巨大的壓迫。

我到底要自保,還是要保護人?我甚至沒有把握,面對殭屍時,我可以挺身而出保護我的朋友、伴侶,而不會害怕脫逃。

 

片中的爸爸告訴妹妹,不要老想著要照顧人,遇到這種事,先照顧你自己。

其實,爸爸說的並非無理。

學習如何照顧自己,而非總先想著照顧別人,其實是非常重要的課題。

事實上,當每個人都為照顧自己負起責任時,反而沒有人會拖累別人。

 

好的,所以,在屍速列車上,雖然我可能做不到犧牲、也沒有能力保護人,我打不過殭屍的。但是,我願意負起照顧自己的責任。

因此,對,我該閃躲就該閃躲,該跑就跑。

如果我能照顧好我自己,不需要別人花力氣cover我,我也不去害別人,那似乎也功德無量了。

 

可是,事情還沒完。當我成功跑到安全的車廂前,卻發現沒人願意開門讓我進去……

 

原來,我最害怕的,不是被殭屍咬,而是我被遺棄、被拋下了,沒有人願意伸出援手。是無助感。

 

這時候,我有沒有辦法因為明白我自己的恐懼,而能原諒那些其實因為同樣恐懼而想自保不願開門的人?或想自保,而不願救我的朋友?

好,雖然,我心中還是會很OOXX,但,我好像比較能接納,不願開門的人並不是因為他們是壞人,也並非我的朋友不夠愛我、跟我交情不夠深,而是因為,我們每個人都是普通人,我們都同樣焦慮、恐懼,我們求生的本能促使我們自保。

 

想到這兒,我似乎比較心安了。

我的怕死,讓我來到必須為自己求生的位置,也讓我接納我的朋友或伴侶可能不會來救我的事實。

 

如同布魯斯韋恩是基於對死亡的恐懼,才爬出了地牢,我的死亡恐懼或許也將帶領我使出意想不到的洪荒之力。

OK,不必來救我,我懂。

 

(上車自保,下車逃跑;害人之心不可有,助人之心量力為;

不過,防人之心,不可無啊。我還是得慎防把他人推出去擋殭屍的人。)

喔,是說,假設我跌倒了,各位行有餘力就拉我一把吧。

說出自己的需求是無妨的,但,也不強求大家都要發揮慈善家的精神來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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