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文皆有劇透)

最近(這篇文章動筆於去年十月,但寫完時的今天,"最近"已經不是"最近"了;寫太久)實習機構的特教影展,正好才播過有關自閉症的影片。去首輪戲院,看完這部片,有不少感動。

 

我想到那首歌,《不一樣又怎樣》。所謂的正常人、普通人,取英文的用字“normal”,也就是常模,norm,佔大多數的那群人。佔大多數的那群人是為無神經發展障礙者,而有另一群人,天生在神經發展上顯著與無神經發展障礙者不同,通常在學齡前發展階段就會出現端倪。他們的作為、特質與「正常人」不同。他們可能出現重複、強迫性的動作,對外界的刺激例如某類的聲音、光線格外敏感,並且展現強烈侷限、專一的興趣。而以,泛自閉症稱之。

 

不一樣,是沒怎樣,或者又怎樣;但確實,也很怎樣。

 

電影一開場,是一個扣人心懸的酒吧喋血事件。槍聲四響,死者倒於血泊之中,觀眾不知道敵我何方,也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只看見,有個看似執法人員的人持著槍衝進現場,想要阻止這樁正在進行中的槍殺案。觀眾完全不明白誰是誰,也未見這名執法者的面貌。然後是一陣求饒聲,然後是一聲鈍器擊中的聲音。然後,畫面一轉。

 

在一個屋子裡,有名,很「怎樣」的小男孩。他蒼白、高瘦、戴著眼鏡,看起來敏感、焦慮,口中頻頻念著「所羅門」這個人從周一到周日的經歷。他以一個極快的速度開始拼起一塊拼圖。

 

同一個空間內,有另外兩名孩子,女孩與男孩,以及一對父母與一名治療師。女孩,看起來也蠻「怎樣」的,另外那名男孩,坐在椅子上,看來卻格外沉著安靜,他盯著這名念念有詞的男孩。

 

經過一番對話,觀眾理解到,這對父母正為這名孩子苦惱,念念有詞的男孩是哥哥,看著他的男孩是弟弟。

他們兄弟的關係如何呢?弟弟怎麼看待自己有一名這樣的哥哥?

聽來不錯的是,弟弟並不排斥自己有自閉症的哥哥,甚至,弟弟是唯一會聽哥哥說話的友伴。

而父母正在諮詢的這位治療師,不以病症的觀點看待房間內的這些的孩子。他說,如果給他們一個友善的環境,讓他們在這裡生活一段時間,不要迫使他們,孩子會能夠適應得更好。

 

爸爸,這名爸爸,我們也很快知道了,他是一名軍人。因為爸爸的工作性質,這個家庭經常轉換居所。而他表態了。他一表態,觀眾便認識了他。這名父親對自己的孩子可說和他的職業相仿,是一貫且一致的,鐵血教育。

 

如果孩子怕強光、噪音,就要給他更多強光、噪音;這個世界可不會像這間小木屋一樣友善,他要自己的孩子和正常的孩子一樣有力量面對現實的世界。

 

看到這裡,我很難評斷,到底是治療師對,還是父親對。因為,他們說的,其實都對。自閉症的孩子仍舊會與社會接觸,我們要做的也不是讓他們與世隔絕。現今的介入處遇,也少不了設計能讓他們學習進行人際互動、人際技巧的課程。爸爸的這個想法並沒有錯。

然而,令人捏一把冷汗的是,爸爸的方法還真是十足的洪水法阿,完全地,幾近一種意志的訓練。這和治療師的路線,順應著孩子的本性,讓他從自己的長處去發展,可說是南轅北轍。

 

正為孩子應該如何處遇激辯得不可開交時,自閉症的哥哥突然陷入了極大的焦躁。他最後的那塊拼圖不見了;他沒有辦法完成這塊拼圖;這幾乎讓他陷入情緒崩潰的邊緣,行為舉止更是失控了起來。

結果,那名剛剛還在穿襪子遇到困難的女孩子,似乎感受到他的焦躁不安,把那塊拼圖拿到他面前。他順利擺上了最後的那塊拼圖,是名拳王。

 

畫面又一轉。時間線來到了現在,now。有一名會計師。

因為他是班艾佛列克本人,因此不加懷疑他一定是男主角。想必,剛剛那名很怎樣的小男孩應該也就是他。看來,他順利長大了,而且擁有一份不錯的工作。他正在幫一對農場夫妻處理稅務的問題。

 

這段劇情在說什麼?在說,這名會計師不是「笑臉迎人歡迎光臨您好我可以為您效勞嗎」的人。可是,他是一個好人。他在幫這對夫妻獲得一個最有利的節稅方式。這對夫妻看起來亦是對老實人,不是奸商或耍使心機一類者。

這名會計師是一名會幫忙好人、老實人的會計師。而會計師高度專注於數字的職業特性,似乎和他的自閉症特質很適配。看來,他社會適應得不差,也找到了一個適合自己的位置,只是對被介紹對象這回事興趣缺缺罷了。到這裡,我為他感到高興。至少,他適得其所。

下班的他,過著規律而條理的生活。

泛自閉症者,通常有強烈的結構化的需求,一套,屬於自己慣性的模式。車子未必是停正的,但是不偏不倚,就是那個位置,不撞到前面也不擋到後面關門。煎培根,再用手撕一撕,再用手拿起來吃。看準時鐘,放吵雜的樂音,分貝有些高,用棍子按摩小腿前端,回想小時候的事;時間到了鈴響,吃一顆藥。八成是有助於穩定情緒的藥劑吧?

我蠻喜歡這個說故事的手法。回憶中,觀眾一點一滴去認識這個孩子成長的過程,認識他何以成為現在的他。還蠻,心理動力取向的。

 

心理動力取向在諮商學派中屬於重視當事人早期經驗的學派,會以處理早期家庭經驗作為介入處遇的重點。

 

這個小孩子的成長過程中,他家裡發生了什麼事?看來,爸爸贏了。他是按爸爸的教育方式長大的。而他的媽媽和他爸爸對孩子處遇的想法不合。

那天,他的母親離開了這個家。母親離家對這個孩子的打擊很大,那天的場景深深烙印在他腦中。他沒有辦法像一般人一樣表達情緒,或甚至反過來說,他表達情緒的方式比一般孩子更具張力、更激烈。他碰撞與大喊,無法安靜下來。

我原先十分擔心爸爸會以具傷害的方式處理這名孩子的情緒反應,但,令人鬆一口氣的是,爸爸並沒有斥喝他或責打他,他衝進家門後,從後頭緊緊抱住他,要他念那段所羅門from Monday to Sunday,提醒他,當他感到情緒無法負荷時,他可以念這段詞安撫自己。

 

這一幕,我感到,即使男主角的爸爸其教育信念與策略有待商榷,但是緊緊抱住兒子的他,其實,是一名好爸爸。

 

只是他強硬、不得商量的作風,我想,身為其另一伴的媽媽,應該也感到疲倦而無法繼續再同行下去了。

他的弟弟,仍是在一旁看著哥哥。弟弟對母親離家的反應是怨氣、無法諒解。他對母親比了中指。這裡,兩兄弟的差異也展露出來。哥哥並不恨媽媽,他只是很難過很傷心,心痛到無法自己。而弟弟,看起來總是喜怒不形於色的弟弟,內心實則也有極具破壞性的憤怒面向。

 

爸爸為了讓這個孩子不受到欺負,從小讓他們兩兄弟接受武術的訓練。爸爸真的很特別阿,爸爸。他的信念是如此堅定。他要武裝他的孩子,讓他們免於社會的欺負,特別是對這名自閉症的哥哥。

當哥哥的眼鏡被一群好事的孩子砸壞了,爸爸做的事是,載他到事發處,要他自己為自己討回公道。

你以為你不還手,他們就會喜歡你?Yeah,爸爸說的又沒錯了。

我們不可能藉由當爛好人而贏得別人的喜愛。一些當事人之所以受苦,是因為討好者當太久了。然而,一旦討好卻仍得不到想要的關係、得不到被人喜愛,當事人就開始感到難受。事實是,我們的這一生,本來就不是生來要討好任何人。

(我想,這也是《被討厭的勇氣》這麼暢銷的原因吧。顯然不少人都很需要被討厭的勇氣阿!)

爸爸又說,暴力使用得當、善用暴力其實也是一種良善。爸爸的這個信念,或許是,也不是。對的是,我們的確看重孩子長出自己的power。如果這個孩子委屈自己到都得了憂鬱症,卻沒辦法對欺負他的人發脾氣,我們絕對希望他長出的,就是憤怒的力量。我們本就不該任人欺負,要為自己討回公道,如同《一代宗師》裡,「這不是你還給我的,是我自己要回來的。」

可是,或許爸爸錯在太相信「武力」所帶來的「力量」。他的孩子,學得很好,完全學出了他的信念,卻又是,學得太好。他們日後的生涯與人生,都走上了用武力解決問題的路。兩兄弟都是。

討回公道是重要的,然而,除了武力,面對「伸張正義」,人的一生,我們所擁有的絕對不只有「武力」這個選項。

 

這名武力高超的會計師,Christian Wolff,在母親的喪禮上不小心又舉止失控。這時的他已經不是一名小孩子,他既高又壯,甚至看似更能在毫秒間取人性命。然而,一旦他無法妥善處理自己激動的情緒時,他就瞬間成為一名外人眼中的危險分子。身手高超者,既是安全,也是危險。(不然,何需要組自殺突擊隊?為何打了一場英雄內戰?不都是奠基於我們這些平凡人的恐懼,恐懼那些平時保護我們的強大力量,某日搖身一變就成了毀滅我們的力量?)

 

究竟武力是不是「對的」?在萬惡的高譚市,他們需要黑暗騎士。因為,似乎,光靠秩序與和平的手段,解決不了無淵無涯的罪惡。是否,所謂的正義,並不能只有光明?為了正義的目的,我們是不是隨時可能會搖身一變,墮入黑暗,成為魔鬼,或遊走於道德邊緣的人?

 

 

劇中的財政犯罪稽查長官,Ray King,以及他的手下,Medina,在電影隨著情節發掘,步步揭開真相時,顯現了他們對正義的抉擇。

 

Ray(由,演技有目共睹的J.K. 西蒙斯飾演),在影片一開始的鋪陳中,他是邪?是正?似乎成謎。他看起來是個頭腦清楚幹練的長官,明快又精準,能力一流。但是,當他秀出下屬分析員Medina過去的犯罪檔案,威脅著她如果拒絕去查出這名會計師的身分,他就要公布她過去的犯罪紀錄讓她生涯完蛋,我們實在不知道這名長官到底存有什麼私心。

他是好人嗎?他會不會根本是一個濫用職權,甚至官商勾結的官?這裡的疑惑,勾著觀眾開始進入這個謎團。

我認為,這是這部電影精采的地方。我的確被導演的鋪陳給勾引了,激起我想跟著角色與情節發展,一起去得知答案。

 

到後頭,終於明白,原來Ray就是片頭那名喋血案發時,衝進現場的執法人員;他既不霹靂小組也不爆破小組,只是一名非常文弱的坐辦公室仔。當這名闖入酒吧、隻身殺了九個人的男子,瞬間站在他身後,用槍指著他的頭,問他是誰、他是不是一個好員工時,他啜泣著說:

不,我是一名很糟糕的公務員,懦弱沒有擔當,不得志,借酒澆愁。但求生的本能讓他也極力表達,他有家室,有老婆、孩子,希望對方槍下開恩。

而這名持槍的男子接著就問了他這個問題:Are you a good father?你是一名好爸爸嗎?

Ray哭著說出:yes。雖然他不是一名好公務員,可是,他是一名好爸爸,這點他可以非常肯定。他的生涯角色似乎是一團糟、一事無成,唯獨爸爸這名角色,他沒有扮演不好。

 

就在這樣的一段話後,持槍的男子,決定不殺眼前的這名好父親。

 

這一整段讓我在戲院座位上哭到不行。

 

在一個生存壓迫的強大壓力下,Ray闡述出一段彷彿懺悔錄的言詞,可是他那刻的完全的真誠,似乎卻也是讓會計師卸下攻擊的,最好的武器。他不是用武力保護了自己,not a gun,but a true heart。他用他的真心,同時也是一名好爸爸的良善,換回了會計師的良善。

 

自閉症的會計師,擁有一身的力量,能夠攻擊,卻也同時能保護,那是他爸爸教給他的,他沒有濫用。

 

回想他兒時的經驗,他愛爸爸也愛離開他的媽媽,那也是為何他仍參加媽媽的喪禮;他並不是充滿暴戾之氣的人,即便孩子弄壞他的眼鏡,他仍猶豫著是否需要去教訓他們。

 

或許,事實上,在面無表情的外表下,他的本質,一直以來卻是溫柔而善良的。

 

而片中他渴望保護的對象,莫過於女主角Dana。

男主角與Dana的初次的見面是,忙了一整晚而趴倒在桌上的Dana干擾到男主角的工作起始。Christian Wolff咳了幾聲,都沒喚醒累癱的她。那時Christian對她恐怕是沒幾分好感。而Dana問Christian是否想要一起吃午餐時,他不留情地表示不必了,他有自己帶午餐,他只想趕快工作。妙的是,Dana接著澄清,一起吃午餐意思是她願意利用用餐時間回答Christian在帳目上的任何問題。原來,她只是,一名純粹想幫忙的動機單純人,而不是看Christian長得帥或會計能力很厲害而想藉機接近他的女性。

雖然Christian拒絕了午餐,有趣的是,中午時分在戶外用著各自攜帶的午餐時,他倆還是無意地碰在一起了。Dana主動前來搭話。

 

這段場景其實很意思。一開始Christian仍舊沒有太想要搭理Dana,但Dana開始分享,講起了自己的故事。

Dana在幹嘛呢,她在自我揭露,但不是炫耀當年勇、自己多有成就、好棒棒人生一百分那種,也不是抱怨連天把全世界都罵一遍的那種。她在說為何自己選了會計,但似乎是有一些黯淡或無奈在其中。

 

我接觸過的泛自閉症孩子,對一個人話語是否真誠,簡直有如測謊器。對於只是想敷衍他們,而不是真心聽他們說話,呼攏、場面話,或只是想控制、說教、阿伯自嗨愛提當年勇,他們很快就會拒絕你。正是因為他們不social。當他們沒興趣時,他們非常難假裝有興趣。

 

不過Dana真誠的分享,單純善良,(當然她還長得可愛,頭腦又靈活),Christian不再排拒她,他開始主動回應,甚至還展現自己的幽默感,開了她一個玩笑。Yeah,Christian喜歡她。

 

當Christian英勇救出Dana後,兩人在(高級)飯店又有一幕長聊。Dana再度說著,高中舞會時她如何希望自己能以一套禮服驚豔四座。我腦中浮現的是她一副書呆子樣,也許忙著打工賺錢,也鮮少能和同儕玩樂,或把自己打扮漂亮。

或許她高中時不是出色的女孩兒,擁有的只有好頭腦與數字專長,可是,她仍想要得到一種肯定或接納,讓別人看到她的「不一樣」,是可以「很怎樣」的。

重點根本不是那件禮服!她說,而是,她想要為自己扳回一成(或許就像電影《艾琳娜》中,艾琳娜想為自己的人生與家庭扳回一成一樣。)

那是屬於Dana的power,憑藉的不是武力,而是,自食其力。

 

只是,當Dana想與Christian更靠近時,Christian退縮了。小時候的記憶又浮現。爸爸的那番話是,「你的與眾不同終究會把別人嚇跑」。這裡我內心發出一種「喔嗚~」的心疼聲。孩子,別信你爸啊!那是爸爸告訴你的信念,可是那未必是真的,你值得被愛阿!

 

「如果對方認識了真正的我,那對方一定不會愛我、接納我,一定會離開我。」愛情,或親密關係中的不安全感,有一型的長相,揭開來差不多就是長這樣子了。

 

Christian終究自己先走掉了,留下一張字條,告訴Dana:You deserve a WOW.

你值得一個「哇!」(驚豔全場)。不管是Christian還是Dana,看來都有過不被接納或看重、看好的成長經驗。

如果我乖,我才值得被愛;如果我不乖,我就不值得被愛。如果我夠強,我才能被看重、我才能保護自己;如果我軟弱,我不夠帥、我肥宅、我魯蛇,我就注定沒人愛…

如果我不一樣,我終究不會被接納。

所以,最安全的,就是變得跟大家一樣;或者,乾脆完全變得跟大家不一樣。

 

看來Christian是走了後者的路。一個和別人不同的自閉症孩子,按他爸爸的教養,武裝了自己,變得更強大、更強壯,才能不被欺負。可是揭開武裝,背後,會發現裡頭裝著的,其實最原始最原始,最單純最單純,只是一顆想要靠近的心,想要能和大家一起,想要被接納。

 

而最後他選擇的路,也如自我預言般地,讓他遠離了「正常人」的人生。

 

 

在監獄裡,引領他入「會計師」這行的恩師,囑咐他別犯下自己的錯。要找一個信賴的人,不要多,一個就好;往後的日子裡,要不斷移動(跑路?)、更名。

 

(這個信賴的人,我一開始覺得她就是個android阿,人工智慧的合成聲音。該不會這個女生/女聲是Christian自己寫的程式吧?可是人工智慧可以聊天還能反映情緒,目前Siri看起來也沒厲害到這樣阿)

 

男主角的人生寫照,算不算是一名亡命之徒呢?遊走於黑白兩道,白道要找他,黑道也會找上他。高利潤,也是高風險。死了命一條還事小,出了事,是被折磨至死。

 

想要走一條不一樣的路,有時,是真的會很「怎樣」的。

這是他恩師生命結尾的終程景象。恩師犯的錯就是,沒有不斷移動,一旦被逮著,當汙點證人卻無法獲得白道的完全保護,黑道隨後就找上門。

 

這個仇,電影開場的酒吧喋血,揭開真相,就是Christian要揪出這些傷害他恩師的人,要他們血債血償,一一付出代價。而他已是武功高超之人,根本無人可以阻擋他。(甚至,他殺了九個人,連個面罩都沒帶,過了這麼久,都還沒有任何一名檢警找得到他,厲害!想必因為這是電影吧…)

 

直到財政犯罪長官Ray脅迫下屬分析員Medina,才找出了這名身份成謎的「會計師」的真實身分。

所以會計師的真實身分是什麼?Yeah,無疑地,他確實是一名會計師,只是相較於檯面上的工作,有更多的部分是檯面下的。他像是在為黑道工作,卻又同時為白道服務。

Ray在結尾處告訴Medina,過去這麼多年來,他能破獲這麼多起案件,都拜這個人的情報所賜。而現在他要退休了,需要有人接替他的位置,在這個人的電話打進來時,能夠接起電話。

 

Medina相當抗拒。無論如何,會計師是一名殺人兇手、謀殺者,而且為黑道洗錢。他是一名罪犯。她認為根本應該將他繩之以法,怎會是這樣還與他「合作」。

Ray問她:為何當年她會犯下那起案件?觀眾這也才明白,隱瞞犯罪案底的Medina,當年犯案的背後目的,其實是出於對妹妹的愛護。

 

究竟,什麼才代表道德正義?又或,我們怎麼定義一個人為「好人」?

 

這裡十足呼應了Kholberg的經典道德兩難習題。

不是電車問題,是丈夫偷藥救妻子的習題。

妻子病重,醫師不願讓丈夫賒帳,丈夫買不起藥,但愛妻心切的他一心想解救妻子,於是夜半潛去偷藥。

沒記錯的話,這是一個縱貫研究,紀錄16名男性受試者,從小男孩長大到青年,在不同年齡對於「你怎麼看丈夫的行為是對的還錯的?為什麼?」的道德認知發展研究。

 

研究情境裡的丈夫「偷竊」,那是「錯的」,如同Medina去「攻擊、傷害」他人,那是「錯的」;可是偷竊的背後,卻是出於對妻子的愛,不忍妻子受苦的愛,那「不忍所愛之人受苦」之心,又何「錯」之有?

如同Medina傷害的背後,是出於對妹妹的保護,對毒品、毒販消沉社區與人心的憤怒,那「希望自己的家人、家園不被毒品給侵蝕」的理想,亦有何「錯」?

 

Kholberg的研究結果便是心理學界著名的道德認知發展「三階stage六段level」論。

 

發展的第六階段,叫作「依循普遍倫理原則」。

 

所謂的普遍,是普誰的遍?如果這個「普遍倫理原則」,又是回到父母教我的、學校教我的、法律怎麼訂、社會善良風俗是什麼,那也不過是停留在第四,至多第五階段。

 

研究顯示,來到這個階段的受試者,從小男孩時的「丈夫不該去做,因為會被處罰」、「丈夫這麼做是錯的,因為犯法」,到最後表達的是「很難評斷,丈夫會這麼做,相信他有他的理由」,他們開始理解,這個世界的對與錯、正義不正義,好人或壞人,其實不是一刀兩斷的二分法。

 

一名為了保護妻子而失手殺死侵略住宅者的丈夫,當他被判入監服刑時,幾乎很難不挑動大家對正義的見解,或說,對正義的情緒。時至今日,為了一個良善的目的而傷人者,我們仍會為了他的良善而不平法官看似過重的判決,而鮮少大力撻伐殺人的行為。

Christian、Ray、Medina,他們三人本身,又能否以二分法,被劃歸為好人,或壞人呢?

 

回到Christian,一直以來,他都站在他心中所相信的正義:他以幫黑道洗錢維生,卻也同時把幾乎全數的錢捐給當年那名自閉症治療師的中心;他透過接觸黑道得到情報,但又把這些情報供給政府單位;他親手殺掉了九個人,卻亦是出於他已不相信法律可以為他所愛的人討回公道。

 

他們三人,或許犯過錯,或許不完美;但同時,從電影的刻畫中,我們還是看到了他們的良善。

 

Ray告訴Medina,他也曾經在她現在的位置,猶疑、不知該如何抉擇。可是,終究我們會發現,正義的那條線本來就不是非黑即白的。Medina最後也作出了她對正義的選擇。她在明處,會計師在暗處,好似高譚市需要一個white knight,而高譚市亦可能需要一個遊走於法律邊緣的dark knight。

 

(所以會計師也去作黑暗騎士了,這絕對不是巧合啊!)

 

這是一趟正義思辯之旅,也是真實的、多面向的人性。

 

同樣在情感中作出選擇的,是殺手集團的那名Leader。

他第一次出場,在停車場脅迫他人,那幕開始我內心對他滿是佩服。倒不是說我認同他的行為,但是他的能耐的確不簡單:在動手之前,就能在心理上壓迫他人。

所謂,最漂亮的仗是動口就打完的,毋需動干戈。

我私心覺得心理諮商念得通透的話,不是只能當心理師,走白道可以去當談判專家,走黑道就去做像他這樣的事,出路挺廣的說!

 

最後的大決戰中,來到最後的對決時刻,當leader聽到受傷的Christian口中念著那首所羅門時,他恍然大悟的眼神讓我在座位上對著同行的觀影人喊了一聲:靠!該不會就是他弟弟吧?!

 

不交代這名弟弟,故事才就怪了。電影中一旦出現關於小時候的回憶,弟弟總是一起,不管是在自閉症治療中心、練武、媽媽離家的那天,以及要去找欺負哥哥的孩子算帳,弟弟作哥哥的後援。

確實一度有點緊張於,弟弟會倒戈嗎?這麼多年來,弟弟變成怎樣的人了?他會為了完成任務殺了哥哥嗎?兄弟的世紀對決?

 

終於,結果揭曉。如同開場就呈現的,他們兄弟的關係如何呢?弟弟是愛這名哥哥的。在最緊要的關頭,他仍是站在哥哥那邊。且道出了多年來,他無一時刻不想找到哥哥,心繫於他卻一直杳無音訊的情感。

這個部分,有一點感人。一點點。如果要給觀眾一個謎底的驚喜,又要很感人,難度不小,畢竟,要能夠感人,需要很多在前頭的情緒鋪陳。弟弟跟哥哥的關係的鋪陳,說少不少,但是在兒時回憶的場景裡,都是輕描淡寫。弟弟真的不多話,那個對媽媽比的中指可能是他最「多話」的一次了。

不過,現在想想,覺得這段兄弟情,既簡潔,又深刻。當兄弟倆表示,我們怎麼約?怎麼遇到對方?

呵,那有難嗎?如果我們要見彼此,一定就會見得到。在兩人都有先進科技與高超身手的專業之中,今後,他們永遠都不可能找不到對方!這樣的背景條件,讓這個約定,這份情感,變得好.....該怎麼說?

既重,卻也輕。心理上,重要到無可取代,實際生活中,卻很輕,很好。

 

父親說,暴力運用得當是一種良善。我想,兩兄弟都沒有辜負父親的期望,暴力、武力都運用得青出於藍了。至於良不良善,留給不同角度的人去看吧。

 

電影尾聲,Christian寄了畫給Dana,畫面最後是他一人獨自開著車。「你的與眾不同終究會把別人嚇跑」。這句話,突然,似乎沒那麼令我惆悵了。正因為知道自己在身分上終究與眾不同,終究無法給出正常人的互動關係,所以,我明白,為了保護你,我不能跟你靠近。但我會在一段距離後,在暗處隨時保護、照顧妳。這是,我的溫柔。

選擇不靠近,或許,未必再是出於恐懼被拒絕、害怕不被接納了,而是,回到評估現實,明白自己的選擇,是出於愛與關懷。

(這部片看完時,我也在想,想給對方一種這樣的”不打擾是我的溫柔”,但,後來我發現,這樣的昇華的愛,對我來說還是很難。獨自消化的過程很辛苦,因為我還是很想靠近對方阿…)

 

回想起這結尾,淡淡的,還不錯。經歷了一番「相認」,每個角色都還是會在自己的岡位上堅守,並且,彼此以某種特別的形式,相互連結著;世界持續運行,往前開進。

 

原生家庭經歷、自我接納、自閉症,劇中每個角色都有自己的道德價值與人生選擇。
像是,真實世界中的黑暗騎士,而他的職業是,會計師,而他的診斷是,高功能自閉症。
 

 

p.s. 看完這部片,我好想成為「會計師」阿。想成為在心理上跟身體上都可以超有power,但卻可以善用這些power以保護別人的人。這也是我看《美國狙擊手》後的感受阿。(可惜我高中打靶時準心根本差到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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