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腦中,迴盪著一個傷心的故事。是關於一段師生關係,徒弟與師父。

故事內容很簡單,並不複雜。這個故事,一定有其他版本,但因為這是我自己目前相信的,所以,我就說了這個了。

 

有一對師徒。徒弟很愛師父,師父也很看重徒弟,他們彼此之間,都有深厚的感情。他們有著,我們在教育場域裡常談的、教育研究所論文關鍵字常出現的,非常深刻的,「師生關係」。

有一天,徒弟出事了。他們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師父,師父人雖還沒回山,他們願意等著,因為,他們很信任師父,或許也相信師父是這山內最足以幫助他們的人。

 

師父回來了,徒弟帶著滿心期待去見師父,希望師父可以幫幫他們。但沒想到,師父與徒弟對談中,徒弟感到訝異、受傷、不解,他們甚至很懷疑,是不是聽錯師父的意思了,因為師父的意思,好像是,他們所說的事,並不完全值得被相信,師父心中,好像有一套自己對這件事的見解。

 

為此,隔了一段日子,他們為了想確認,自己到底是不是那天有聽錯師父的意思,他們又鼓起勇氣,去找師父,想找師父問明白。但是,那天去找師父,似乎也是匆匆結束,徒弟沒有感到自己,得到太多澄清。

 

其實,以師父的功力,難道無法理解或察覺,徒兒這番互動其背後的難受?沒有感受到徒兒的動作,已經在傳達,許許多多情緒?

可能,師父當時,已忙於面對這件事,自己內心,千頭萬緒竄流,還來不及整理,難以發揮出平時的清明了。

這件事,雖然是徒兒的事,但因為,徒兒們,都在山中阿,徒兒們的事,此關係線一拉,徒兒們的事完全就不是徒兒們自己的事了,是整座山的事。受傷的,是自己的徒兒,然而,犯錯的,也是自己的徒兒。手心、手背都是肉。兩者師父都認為該教育。師父心中,也有很多複雜的情緒,但是,那些情緒,不像徒兒們,遇事了還可以找師父傾吐。師父已經師父了,高處不勝寒,師父不覺得自己,有辦法再去找另一個師父,表達這些內心的苦。師父自然也不認為自己可以向徒弟道。

師父要向誰道呢? 師父無人可道。師父心裡苦,可是,師父又能向誰說呢?

 

這座山,向來,其作風,就和正規的練功體制不同。其獨樹一格,自然是,有人認同,有人敬仰,有人不以為然,有人質疑。

 

今天,事件發生了,不光是師父一人這樣想,其他師父,也可能有人抱同樣想法。ㄟ,其他山門的,這下,是不是都等著看我們這座山啊?我們這座山,向來都以自己特有的宗法處理事情的山,這下,該怎麼處理自家徒弟的狀況。其他山頭的人,都等著瞧著了。

這個,被盯上的眼光,太大,也太沉重。師父們,這時,誰能勝過自己的非理性信念?人生最大的敵人就是自己。眾人幾乎都被「其他人要等著看我們好戲」的念頭給淹沒了,沒有人這時還有餘力去挑戰自己的,要說「失功能信念」也好,「非理性信念」也罷。

 

而徒弟心中,何嘗不委屈、不痛苦?他們在道館,日日都還要看到曾傷害自己的人,卻無法有任何作為。他們自被傷害至今,彷彿一直都無法拿回自己的力量,也無法為自己作任何決定。

 

後來,山內人員也有各派不同意見,處理失敗。

 

交給里長吧。按程序,本來就是交給里長。

交給里長後,徒弟發現,里長的處理並沒有像師父所說的那樣糟糕,是很按事辦事的。

 

到頭來,有一些資訊,徒弟總覺得是被模糊的。

 

師父做的這些事,到底是為了徒兒好,還是為了山好?更有沒有可能,只是為了自己好?徒弟已經無法再相信師父了。

 

徒弟決定把這個事件與消息,帶離這座山,丟進整個鄉里,讓它浮上檯面。

 

師父彷彿到這一刻才明白,原來徒弟是這樣想的?怎麼跟我想的都不一樣??媽媽一心想為孩子好,結果,孩子感受到的不是愛,是傷害。

 

此事既已投之鄉里,知識份子,開始陸續忿而起筆。

知識份子之使命,乃希望鄉民、鄉里,以理論事,明辨是非。知識份子執筆,就事論事,或以論述文,或以抒情文。

 

先前有盜搶殺人放火之徒,鄉民們憤而欲誅之,知識份子著述觀念:誅其人雖平怒火,卻終不解其盜搶殺人放火之由。若誅殺便能平天下,何以瑞典監獄福利好再犯率最低,美國監獄不人道再犯率也高。鄉里當前死刑未廢,卻仍有隨機殺人之徒,欲行其兇,若是以嚴刑峻罰當使人懼、當使人作乖貓,何以鄉里內死刑未廢,殺人者在?獵巫實不智之舉。

 

知識份子,負有砭針時事之使命。

 

如今,此事既丟進鄉里,自有鄉民跟著進來看熱鬧喊聲者,亦有茶餘飯後之談者,亦有認真論述、認真思索者。

 

而回到師父與徒弟。

傷害已經造成了,信任也已不在了。

徒弟是不是對師父仍有情,對這座山內的同門有情?有。可是這件事,再也無法回到最初的地方。那時,徒弟還可以走進師父的門內,向師父說出心裡話,信任,願意揭露自己,讓自己曝身在師父面前。單純地,回到,師生之間。

可是走到這一刻,鄉里間的人,都已參與了這場事件。

 

這彷彿也已經不是單純徒弟與師父之間的事,也不只是這座山的事,也不只是這座山與旁邊的山的事,是所有方圓百里內,想關心這件事的人的事了。

 

徒弟寫下了遺憾之情,以道歉之文字。

英文裡的sorry可以指的是,我很遺憾你的狗過世了的遺憾sorry,也可以指,喔,不小心打翻你的水杯了,I’m really sorry

看似,中文的「道歉」似乎不比英文的「sorry」好用。話道歉,還分不清是遺憾的心情,還是認錯的道歉,鄉里間情緒又高漲起來。

 

看著知識份子論述著,徒弟根本不需要「道歉」,師父也再次怒了。師父看到的似乎是,為什麼一個孩子決定要道歉,這些大人們卻都叫這個孩子「不該」、「不要」道歉?何以能自以為是地去告訴孩子什麼才是對孩子最好的?

 

師父也跳入了筆戰。此時,或許師父還沒發現,自己那時對徒弟做的,正也是類似的事。不過,些微的差別是,那時,當師父告訴徒弟,該怎麼做才對他們好時,徒弟即使心裡覺得哪裡不對勁,但是認知和行為上,是接受了師父的方式。

 

師父一筆戰,怒火更是延燒了。

然而,這回,局勢和之前大不同。這次的犯錯者,非盜搶殺人放火之徒,而是鄉里心中,那座山上,修為有成之師父。師父不肯認錯,還跳出來指著知識份子,說知識份子的不是。這下,換知識份子也怒了。

犯錯者為盜搶殺人放火之徒,其不肯知錯,似乎可以理解,可能是從小家庭教育、學校教育、這個社會的不友善,造成今日的結果。但師父,堂堂一名師父,也算知識份子的一類了,犯了錯卻不肯認錯?怒了怒了。

 

知識份子的使命並未變過,皆是希望透過以理論事,明辨是非。而「你是一個有地位的人,還是一名師父,講道理你還聽不懂,還不認錯」的假設,這時是潛藏在心中的。

知識份子擅長以論述、思辯,明是非,重其批判性。然,習心理諮商者屬知識份子一類,是以「理解」見長。也是大家常說的,同理。

鄉里或許這時還不知道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學校沒教,但很重要,因為很重要,所以說三次,三次三次三次),那就是,一個人在內心受傷的時候,常常都會變成了需要被相信、被理解的小孩子。哪怕這個內心受傷的人,表面上的社會地位或社會角色是一名小學生、是一名國中生、是你的父親、母親、老闆、一個大學教授、一個億萬富翁。當這個受傷的人來到心理師的面前,哪怕他是一個犯錯者,同樣是,理解先於批判。

想像一名國中生,桀驁不馴、問候我媽,絲毫不認為自己剛剛在教室也問候老師他媽哪裡有錯。這時,如果心理師做的也只是開始勸世:說髒話就是不對阿,巴拉巴拉,或與孩子陷入辯論:喔?你不覺得自己有錯嗎?你明明做了ABCDEFG這些事,怎會沒錯?你要不要再想想看。哪怕語氣再溫和、溫柔,孩子自然是不想理我的,更不會鬆動。因為他仍舊知道你沒有想理解他,你只是比外面的老師講話溫柔些,但還是想改變他、叫他認錯。

同理,其實並不如我們想得容易,尤其在,自己也有情緒被喚起的時候。

於是,知識份子的說理,面對同會說理的師父,知識份子欲以說理而讓師父認錯,此局可謂毫無勝算,可能還落得被慘電。

是以,知識份子撰文、發聲,目的本就不是使當事人認錯,(無人可以使當事人認錯,心理師也無法,除非當事人自己想改變),而是承接事件,以清明之理智,持續地論述,辨其中是非,探詢真理,作公眾清明之聲,那也可謂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不負使命了。

 

當初,徒兒因為自己所言,無法感到被師父理解、相信,而受傷;

此時,師父面對知識份子的火力,同樣也感到無法被外界理解自己的理念、作為,也受傷,也越想為自己解釋。

事件雖然不一樣,但攤開情緒,很多時候,都是一樣的。

所謂,返回到自己身上?

但畢竟,這篇不是勸世故事。(說書人也非好談因果者,個人大學最愛的科目是教育哲學)

我想要,這個故事結局,是齊天大聖東遊記之仙履奇緣。

 

場景,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在那次的教室,人事、景物皆依舊,當徒弟開始說了,哭了,師父只是輕拍肩膀,說一句「我懂。」最後,徒弟說:「師父,我知道你有你想要做的方式,但,就讓我們這回為自己決定吧。」

「你們可以為自己作決定。」

曾經有一段真誠的關係擺在我面前,直到已經無法修復了,才後悔莫及。如果,上天要給我一段修復關係的時間,我希望,這輩子,我們都有機會,和自己在乎的對象,修復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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