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又名,蝙蝠俠與他的城市,與我)

(內有劇透)

上一週的某個moment,我躺在床上,想著我無法突破的恐懼。恐懼於沒有做的事會後悔,又恐懼於做了以後會後悔。

我想到了Bruce Wayne。想念這個故事。(於是特地拿出DVD店關門前搜刮回家的Batman begins,再看了一遍)

想著,Nolan導演下的蝙蝠俠,這故事似乎就是關於他的恐懼,以及他如何突破恐懼。

 

Fear。

小時候,Bruce Wayne曾掉入了一個蝙蝠洞,被成群飛出的蝙蝠嚇到。

對蝙蝠就此產生的害怕,根植在小Bruce Wayne的心中。

某天,他的父母帶他去看一場舞台劇,舞台上的場景,竟讓他連結到了那個令他害怕的蝙蝠。

感到不舒服的Bruce,希望父母提早離場,誰知道,也因為提早離場,一家人在路上遇到了劫匪,

父親保護家人不成,父母雙雙死於劫匪的槍桿之下。

小Wayne就此認為自己害死了父母。

 

對蝙蝠的恐懼已經不完全是恐懼的這種情緒的記憶,還包括了「因為我恐懼,所以我才害了父母」的第二層情緒/想法;

對蝙蝠的恐懼是初級的,對恐懼的恐懼,卻是次級的,也更難解。

對Bruce來說,恐懼是畢生的致命傷:恐懼是不好的,我的恐懼竟害我家破人亡。

這後面有對恐懼的恐懼、對恐懼的抗拒,以及對自己陷入恐懼的憤怒。

處理、面對這樣的情緒並不容易,它既大,又深。

 

相較於恐懼,「憤怒」這種情緒,以及其所伴隨的力量,倒是很直接。

有很長一段時間,Bruce待在憤怒裡頭。在一部曲裡演到了,他起初想要做的事,是親手報復那些惡棍,

他相信自己只要能夠殺掉被提早保釋出獄的對方,就是伸張了正義。

他要以眼還眼,以暴制暴。

然而,當這件事被童年的青梅竹馬Rachel知道後,Rachel是狠狠地給了他一巴掌。(嚴格來說是兩巴掌)

影片中的Rachel同樣充滿正義感;她和Bruce想去的地方、想要的價值,是一樣的;

長大後的Rachel成為了檢察官,她相信透過合法的程序起訴罪犯,將之繩之以法,以實現她心中的正義。

看到這裡時,我偶有一種感覺,覺得Rachel比Bruce Wayne更早就"生涯定向",知道自己心中要往哪條路走去。

 

反觀Wayne是在被賞了在一巴掌的那晚,走進黑幫老大的酒吧,才發現原來真正的邪惡之根,並不是惡棍本身,而是更大的犯罪結構:

整個高譚市系統的腐敗、貪汙與包庇。

他此時才明白,他一心想殺的惡棍,不過是這個結構中的一粒沙,或說,只是一名代罪羔羊。

 

他理解到,他過去想走的路行不通。他換了一個路線,踏上一段追尋的旅程。

他想要理解罪犯與犯罪,甚至不惜透過成為罪犯、製造犯罪的方法,要藉以回應自己的這個問題:我要如何才找到伸張正義的方法?

 

其實,每個人在這一生,都如Bruce一樣,會不斷提出問題。

他們發問,然後,以各種可能的方式,有意識地或無意識地,開始窮盡一生去回應提出的問題。

 

這裡的問題,未必是一個以問句結尾的問題。有時,人甚至不感覺到自己在問問題。

可是,人有時感到挫折、感到糾結,感到不知道如何做選擇。

按存在主義學派的前輩說法,問題在你準備好前就來到了,也或者,你並沒有發問,生命就發球給你了。

存在主義治療先師Frankl在書中就說,不是你去追問生命的意義,而是當生命向你發問時,你有沒有勇氣去回應,以及你如何去回應。

他的那本《存在的意義》,前半部寫他自己在納粹集中營的經歷,著實很真摯感人。

後半部寫他構念出的意義治療,屬於當今存在主義治療的一部份。

 

想想我自己。我大學主修教育,因為我那時也想著要改變社會。

那時我眼中的社會,可能是新聞上每天總有令人髮指(拜中央眼球電視台所賜,現在似乎很流行「令人髮指」)的事件,

或令人鼻酸的事件,或我感受到人與人之間的爾虞我詐與不真誠。

總之,我不覺得那時我眼中的社會或世界是美好的。

我認為它需要被改變。

 

但事實上,是不是也很有可能,那也不過是我青春期賀爾蒙發作,導致我看什麼事都不順眼?

也許,我這一生所指向的路,或選擇的路,到頭來都只是賀爾蒙發作的導引??

套句哲學問題,我們可以有真正的自由意志嗎?

 

學了心理諮商的現在,我會說,有,就是透過不斷地覺察自己。

只是,這簡單「覺察」二字,後面就有太多東西。我現在在學習的這一門東西,又是對所謂的「自我覺察」再提出挑戰,其大意是:

如果你在反叛的位置自我覺察,那你永遠只會覺察出反叛的答案,除非你可以切換到別的位置,你才會看到別種可能,才可能有「真正的覺察」。

 

到底要到一個怎麼樣的程度,才算得到一個通透的覺察呢?

又或者,我們一定要有這樣通透的覺察,才能夠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人生嗎?

 

Bruce Wayne成為了蝙蝠俠,是否是「通透覺察」下的決定?

(如同我當時決定去念教育系,說想改變社會,似乎也不是什麼「通透覺察」下的選擇?)

 

如果Bruce Wayne來到了所謂通透的覺察,他還會選擇成為黑暗騎士嗎?或說,他仍舊會以成為黑暗騎士,作為他的答案嗎?

那,如果我那時有了通透個覺察,我還會去念教育系並告訴口試委員我來就讀本系的原因,是想要改變社會嗎?

(雖然這個理由挺好,看似也挺大器的,讓我當時以最高分的甄試成績錄取該系)

嗯,不知道。

 

我不知道過去的我如何決定,可能只知道現在的我,沒有那麼想要改變社會了。

我覺得,如果這一生可以把我自己整理好,就像摺衣服一樣地摺好、燙好、弄好、鋪平,好像也就功德圓滿了。

但如果有好玩的事,剛好又可以對誰有點幫助,去做也很好。

一心想要改變別人,不管是帶著怒氣還是表面上的理想,有時真的也挺恐怖的。

(我曾經就是太想改變我的伴侶,並且證明我是對的。這就是我在親密關係中跌倒的原因。

但,也沒關係,為何我們會跌倒?因為這樣我們才能學會站起來。)

 

Bruce Wayne似乎也有個淺藏的信念:犯罪的減少、瓦解或消失就等於正義的伸張。

他心中的正義,或對正義的想像與理解,其實,很大一部份,似乎著眼於「犯罪」這個面向。

或許,因為高譚市就是一個犯罪之城;

或許,因為Bruce小時候最深刻的經驗中,就是和一場犯罪息息相扣。

他的生長環境與幼年經驗,框架出他對正義的理解,也似乎侷限了他對正義的理解。

無論如何,他一心想要改變心中那座犯罪之城。他心中的正義,不是要談「正義,一場思辯之旅」;

他心中的正義,是怎麼遏止高譚市的犯罪。也許,這同時能夠回應了他兒時的失落與當時的無助。

那時的他還太小,沒有辦法阻止悲劇的發生,現在的他卻可以,他是有力量,甚至能反過來操縱人的恐懼的人。

這個位置對他來說很好,不是嗎?

 

到頭來,面對犯罪,他走向的方法,仍是堅堅實實的,正面對決。

儘管他不再是拿著槍直接走向他想殺的人面前,但他做的亦不是像他父親那樣,

透過建設、營造機會給這個城市,期待老有所終、幼有所養,人人有工作,經濟有起色。

 

 

如果他相信高譚市「不至於如此敗壞」,他大可以選擇和父親走一樣的路,重新建設。

以韋恩家族的雄厚財力,以及其多年經營的正派企業形象,他仍有許多機會撥亂反正。

或,他也可以像Rachael一樣去當檢察官,或,任何可能的white knight之路。

可是偏偏他就是,要去當dark knight。他的選擇,是不是說明,他並不相信體制內的方式,可以救回高譚市?

某個程度上,不管他自己有沒有意識到,他相信高譚市是個氣數已盡、萬劫不復的城市。

若是如此,那他和他的老師,忍者大師,似乎並沒有太大的差別?

 

可是,如果直接把Bruce Wayne想走的路與影武大師畫上等號,好像也不盡然。

即使他們都相信高譚市氣數已盡,但是,前者是努力地用自己地下化的方式想讓它回到正軌,後者是直接毀滅它,宣告它的末日。

 

Bruce Wayne終究沒有放棄高譚市,如同阿福從沒有放棄Bruce Wayne,而他父親也沒有放棄。

 

(認為自己可以為這個城市的未來「代言」並且著手毀滅它,想想不也挺瞎的嗎?

如果高譚市如同羅馬帝國的氣數已盡,那根本也無需影武聯盟操心出手。No need to bother.

若一切真有天意,天,自然會滅高譚市。也許就是某日,一隻老鼠在韋恩大樓底下引爆了核武之類的。

而高譚市的墓碑上也將刻有:本市取之於韋恩企業,盛之於韋恩企業,亡於韋恩企業。劇終。)

 

到底,我們能不能走到一個位置,是相信自己這輩子,不需要那麼用力地去拯救誰?

Bruce Wayne窮盡上半輩子,去尋找的,究竟是真的看到了一座需要被拯救的城市,一個需要被伸張的正義,

還是回頭一看,會看到的是在拯救自己過去的失落呢?

 

也許,就如同,諮商心理師最怕的就是相信自己才是最能幫助當事人的人,最後,其實是心理師想要藉由照顧當事人完成自己。

(套句自己曾嗆自己的話:到底是有多想要照顧別人啊?)

 

這個故事的終章,還是回到了Bruce Wayne的選擇。他可以不再當黑暗騎士。也許,這就是他的覺察?

最後,他知道的是,他不一定一定要成為黑暗騎士,也不是高譚市一定需要他才能繼續。

 

高譚市會怎樣,不知道,但他可以不必背負著他以為自己這一生必須背負的,以為是使命的使命。

也許有一天他們會再呼喚他,但那時,他似乎更有機會為自己決定,他要不要回去扮演這個角色。

也許,到了這一步,Bruce Wayne才擁有了真正的自由意志?

 

在三部曲的最後一部曲裡,阿福對Bruce Wayne似乎訴說了同樣的感受。

我記得阿福對他說的話,類似這樣:

在內心有過很多次,他希望少爺可以過著「正常人」的生活,

他期待他會在某個度假國度看到他,身邊有親愛的另一半,他會為少爺開心,知道他終於不必再背著蝙蝠俠的使命。

 

我想,Bruce Wayne無法輕易放下,是因為他真的很愛他的城市。

我想到了第三部曲,當Bruce 被關在地牢,無法爬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高譚市又要再度陷入混亂與毀滅,他的焦急與"他媽的我怎麼還困在這裡"的生氣。

在這個節骨眼上,他與恐懼的關係卻也產生了變化。

曾經他想要擺脫掉「恐懼」,他討厭這個情緒,他想要成為一個沒有恐懼、不再害怕的人。

可是,若真的拿掉了恐懼的情緒,我們是不是還能活得如此深刻完整呢?

生與死。恐懼常會連結到死亡。不管是怕黑、怕蝙蝠,還是怕某種氣味,都是為了遠離可能的危險,要遠離死亡的危險。

 

因為恐懼死亡,所以引出了生的本能,反而給人力量。

Bruce Wayne爬出了地牢。那段真感人。

Bruce Wayne想著他必須回去拯救高譚市,是這個驅力催促著他必須再次強壯起來。

而最後幫助他爬出地牢的,卻也是他這多年來一心想要克服的恐懼情緒。

讓怕死的恐懼引領自己。

終於接納自己的恐懼,而從中得到了真實的力量。

 

沒錯!最後,Bruce Wayne亦是靠著稱為腎上腺素的激素,為那時的自己完成了目標。

(我想,與此相較,我當年可能因為青春期賀爾蒙看社會不爽,因而想改變社會,因而促使自己就讀了教育系的故事,也不至於太糟糕。)

 

我們永遠不知道,賀爾蒙或內分泌可能會在人生的某個時候,帶給我們什麼影響。

不過,就算,這個影響是不好的,沒關係,反正我們可以再站起來。如果站不起來的話……也沒關係,就先倒著吧。

 

如果要說,從Bruce Wayne的故事裡,我學到什麼,我想,我會說:

一、每個人都有自己回應自己人生的方式,可能沒有哪一種方式最好。

二、每個人都有自己所相信的價值,為自己的價值奮戰,是值得的。但可能要經過不被理解、被誤解,還要失去摯愛的女生的心痛,可是如果能走過而不後悔,那也就值得了。

三、有一個阿福,有無論如何都沒有放棄自己的人,是很幸福的。(即使他們未必會衝進火場救你。)

四、恐懼似乎一直都會在的,回應它,而不用想著消除它。當它被回應了,它或許就會消除了。若它沒有消除,就接納它吧。

五、似乎沒有什麼人或什麼城市一定要被拯救。而若能夠從心所欲不逾矩地去救,這生也就滿足矣。

 

嗯,我喜歡第三點與第五點。

 

看來,Batman的故事,也不完全是關於恐懼。

或許就是一個,起先以為自己一定要怎樣:

一定要將罪犯繩之以法、一定需要一個white knight、一定需要一個dark knight、一定要拯救高譚市......

最後發現,其實自己也可以不一定要怎樣的故事。

或許,這也是一個關於追尋自我,最後從中理解,並且獲得自由的故事。

 

p.s. 2018/10/1 這晚,無意間點進兩年前的這篇文章,發現兩年前寫這篇文章的我,似乎遇到了人生上的困頓。文章寫得思緒飛舞。

現在離開當時的困頓了,可以把那時的心情整理得更能使人理解,當然,也使文章本身變得完整些。

三部曲距今應該也十年多了。嗯,真懷念。希望哪天能在影展重新看到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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