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洗澡,門被打開,策哥叫著我問:這是不是你之前在說的那位女作家?剛剛網路上說她過世了。

我拿著蓮蓬頭,一陣發涼。到底是在說真的還是假的,為什麼很像鬼故事。

現在回想,當下的那刻我完全體驗到了突發事件所帶來的情緒混亂,很多很多層。

今晚前的我都只能以"五味雜陳"形容我的感受,直到現在才有機會好好地看看這些情緒的發生。

 

最初那情緒甚至說不上震驚,而是皺著眉的混亂與困惑。是混亂。混亂根本不知道哪種情緒。

接著竟然跑了害怕,害怕知道這名自己在意的人、欣賞的人、喜歡的人、才剛想要來好好認識的人,過世的原因太過傷悲,而自己承受不住。

最後才是難過。浴室鏡子前的我,不禁想:近來很少有一則時事會讓我立即有這麼明顯的難過。我是不是太過入戲?

我從沒有想過,原來一位素昧平生的人,也會跟自己有這麼強的連結;在聽到她過世的消息時,我真切地感到哀戚。

當我開始關注她、欣賞她、喜歡她這個人的時候,不管她認不認識我,好像我就已經「一廂情願」地進入她的生活了。

喜歡她那空靈的樣子。

或許也不得不承認,越是讓人感到乾淨、單純卻又受過傷的人,那部分、她的「特別」,也會毫不留情地勾到我。

而那份想要為一個受傷的角色發聲的目的,同樣強烈地引發我那隻"彰顯公平正義"的小我。

一名作家、一部作品,兩者相互交映,很是相配。我是一名讀者,也是一名關注作家的,說不上粉絲的粉絲。

我一直以為日子會就此過下去,所有人的位置都會如此平衡。

然而事實卻是,當這名作家的死亡呈現在我面前時,我的那陣發涼彷彿在說的是:

天啊,這故事靠我靠得太近了。我才剛說著要去買這本小說呢。作者在這一刻選擇死亡,這是否是故事的延續?故事未完。

是的。我自己連結了事件與作品、作品與作者,我感到太靠近,太靠近,太近距離地看到了「這個故事」,或是「這件事」。

於是我覺得有點難以承受。甚至開始覺得,不忍、不敢翻閱這本書了。

如果你是我的好友,我定當大哭,為妳說所有的事;但我們卻是如此地素昧平生,所以,最後我只能說,我五味雜陳。

 

想到我前些日子,才正好在讀了作家本人的臉書網誌〈進學解〉後,寫下這段文字:

今天,竟剛好又看到我的學生點了這篇文章讚。才知道,原來角色房思琪是這樣來的。有點鼻酸也有點傷心。
我竟想到電影《鵝毛筆》的結局:女傭的母親偷偷地把筆和紙送到關牧師的牢房裡,告訴牧師說:寫!把發生在這裡的一切寫下來,還她一個公道。

那時我都還以為,這個故事,是她住院時,從與她同房的女孩那兒聽來的。

新聞發布的當天,讀到她父母請出版社轉發的聲明後,才明白並非如此。

她的父母在聲明中希望大家去買這部作品,但我已越發有種「我恐怕不想、不願讀這本書」的感覺。

我轉發了那則聲明,但當天後來,我又覺得自責,對當事人感到抱歉。社會局表示,性侵事件相關者的身分不應被曝光。我又覺得自己不夠謹慎。

我急著請策哥讓我借用他的電腦,要把文章刪掉。

都已經幾萬人轉發了,有那麼重要嗎?我說,既然我已經認為那樣張貼著訊息是有問題的,為什麼還要留著。所幸,等我連上網路時,原貼文早已經撤下了。

 

正當我還在自責時,策哥的一席話,反而讓我理解了,一對父母發了那則聲明,他們背後的所思、所想、所期待的。

因為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的傷,都能獲得法律的包紮。

(我想,這也是心理諮商之所以重要的原因了。心理諮商不是一切的解藥,也未必是所有人的救贖,但它的方向是對的,它最終是希望個體自己生出療癒。)

這,確實是鵝毛筆的結局阿。寫!把發生在這裡的一切寫下來,還她一個公道。

雖然,策哥和我也聊到,究竟誰能為死者決定或代言的問題。但,回到我自己,我想,我該問的是:既然我都知道了這些,那我可以為她做些什麼?

(是的。某部分的我非常「現實治療」地在生活。)

我又想到電影《八釐米》。真相是悲傷的,甚至是殘酷的,往往讓人不敢去看,也不想知道。

可是,如果作者的本意,是希望我們去「看到」呢?如果她需要寫出這部作品,並且出版它的原因,是希望有人能好好地去讀它,看到它,那麼,買下這本書,好好地閱讀,不就是我可以為她做的最好的事嗎?

如果我是因為自己的害怕而不願讀這部作品,那終究是我自己,而不是真的設身處地為別人想。想到這裡,我就離開了「不願去讀」的位置了。

 

今晚,剛好看到王聰威在臉書張貼的【《房思琪的初戀樂園》讀後感】,加深了我的勇氣。引用其最後一段:

《房思琪的初戀樂園》五刷了,無論是小說質地或產品銷量,做為一本新人作品,幾乎都是無話可說的傑出,林奕含過世之後,我想會有更多讀者閱讀。但已經是無法避免的了,這小說一定會跟作家本人的樣貌緊緊綁在一起,一起被閱讀、思考、討論,林奕含自己社群媒體的留言,受訪時的袒露與迴避,(甚至父母代為聲明的文字)都會成為閱讀這本小說的養份,理解的可能性。坦白說,我不知道這是幸還是不幸,您或許可以想想,如果這不是真人真事改編的小說,會損失其價值嗎?我想不會的。但不管怎麼樣,我認為懷念作家最好的方式,是真的去讀一讀她的作品,然後誠實地說出自己的想法。雖然已經過世的人無法聽見,但只有這樣對誰說出誠實的意見,彼此交流,才能讓這個作家決定的一切更具意義。

 

是的,我能為妳做的事,就是好好地來讀妳的作品。而我能在內心期待著的是,這部作品獲得更多人的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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