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總覺得未來的某日,會想去全人中學待上一會兒。

 

話說,我終於在去年辭去國中教師的工作,實現了我置頂文所說的拋下鐵飯碗。

(至於有沒有迎向金湯匙就不敢說了XD)

(倒是先迎向我的第一筆退撫金。我把它領出來了,頗有破釜沉舟之意)

 

其實,進入諮商研究所就讀的這幾年,我的生涯經歷了大幅變動(刺激的事)

不外關乎職業上的重新定向,以及關係上的重新定向,

前者簡稱離職,後者簡稱離婚。

這個部落格裡頭有一些隨行的軌跡,只是寫得比較隱晦。

 

兩件事執行的時間點都剛好在去年,不過走到這一步前的諸多情緒與思維,是未進入諮商研究所就已熊熊醞釀的。

 

我的諮商啟蒙老師在碩一時就說,他過去都會告訴學生,開始學諮商,三年內不要辭職,也不要離婚。

理由是,學諮商後,很容易讓過去沒有浮現的東西猛然浮現,本來沒有活出來的「小我」,這下一股腦兒地要發聲了。

他常說,要長出的是「好管家」,而不是聽從任何一個小我便貿然做出決定,否則通常都會後悔。

 

(老師此言跟他的諮商學派取向一致,如果是後現代取向,會有不一樣的看待。

會這樣說,是希望讀者可以明白心理諮商這個學門,在關於「怎樣對當事人是有幫助的」的觀點上,有時歧異性也可以很大)

 

也許,潛意識中我真有把老師的話聽進去,所以不偏不倚地,這兩件事還真的就發生在碩三結束的那學期。

 

總而言之,雖然我的短期規劃是考上心理師執照,預計以心理師身分求職,不過這半年多來,

我腦中還是常不斷研發一些英文的教學法,也不時在想若回到學校繼續當導師,現在的我會有什麼不同的作法。

 

看來,我體內那個作為一名老師的魂魄,完全沒有因為離職而散去。

這也是為何我仍興起想去「全人」的念頭,我的「教育本行」。

 

 

全人中學位於苗栗卓蘭。這裡我直接引述《沒有圍牆的學校》書中創辦人對該校的介紹:

 

1995年是台灣教育改革風起雲湧的年代,行政院也成立了教育改革委員會……這時民間已有森林小學與種籽學院兩所體制外小學,提供另類的理念思考,但屬於青少年的中學卻尚未有人耕耘,眼見青春年華的孩子在國高中受到課業的壓榨與人格的扭曲,令人心痛。

 

於是我創辦了全人教育實驗學校。

 

這是一所專為十一到十八歲的青少年而辦的學校。學校重視五個理念:人類過去知識的通識理解、人格特質的自我實踐、審美趣味的養成、創造能力的釋放、批判能力的培養。每個孩子不同的觀點在此都能被尊重、包容與啟發,大人與小孩的關係是朋友,互相聆聽與辯證。讓孩子不僅在心智上成熟,也在人格上有正向發展,大人會給予很長的等待,讓孩子逐漸成熟。所以孩子快樂而有自信,不需太多的教訓與管理,最後他們擁有的能力是真實的,而不是被訓練出來的。多年來,我目睹了這裡的孩子如何經歷挫折、惶恐、勇敢、自律、堅持……,最後他們帶著希望和能力走向屬於自己的人生。

 

想想,1995年,成立的時間很早呢。

作為一名主修教育的學生,我怎麼竟然對這樣一所具有時代性的特色學校,一點印象也沒有?

我努力回想,在極大可能是自我暗示的意識中,略感依稀:

喔,好像在大二時,從教育社會學的老師口中聽過「全人」這所學校的名字。

 

 

「真不懂為什麼它要蓋在山上。」我那時對學校座落的位置莫名感冒。

朋友說,「你就是覺得體制外學校好像就要搞得與世隔絕,自命清高。」

我說,對,就是這種感覺。

 

不過讀完了《沒有圍牆的學校》一書後,我想要說聲抱歉,收回我的自我中心下的自命清高。

 

雖然,我還是不清楚全人中學為何落點該處的所有來龍去脈,不過從書中,

我感受到一種價值與理念,實實在在地透過「人」在實踐著,

這當中沒有自命清高,也沒推崇什麼完美無瑕的制度,相反地,是很實在、很著地的。

 

就像是當事人中心學派大師Carl Rogers說的,「成為一個人」的實踐。

 

 

而會去認識全人中學,進而又讀到《沒有圍牆的學校》,追根究柢, 一切又要從認識李崇建說起。

 

 

 

修習心理諮商,約莫至我碩二吧,某日,我忽然甚有心得。

想起以前當導師時,常見一些學生週記寫不出個所以然,這下我認為,

原因就是出在我們沒有足夠的空間、時間,引導孩子去感受、體驗他們的生活所致。

可是事實上這是非常重要的一環,那是接觸自己、與自己相處的開始。

 

感受與體驗先於文字,

若確能對生活,不論是課業、家人、朋友、自我有所思、所感,

即使沒有華麗詞藻或巧思結構的功力,情感總是在的,

而情感只要在,就能引起共鳴。

 

我興高彩烈地分享我的「發現」給我的研究所好友聽,好友便說:

我知道有個老師在教作文,他就是用你說的這種途徑,你可以去查查。

 

我想著:原來早已經有人在做這事兒了。

但那時我離開導師職務許久,也就暫時放著沒再多管。

 

後來我知道原來那個人就是李崇建時,已經是三年後的碩四。

 

碩四某天開始,我發現一位我大學時景仰的學姊,她的貼文不時出現李崇建,

常分享崇建與Satir取向如何幫助她與學生相處。

就在李崇建這個名字甚有意識地植入我的腦袋後,某天,我另一半又貼了一個學思達的連結給我。

點進去瀏覽後,就意外看到了李崇建在工作坊中一場講課的連結

 

那天本來我一早要工作論文,點進去後真不得了了,我欲罷不能,

五部影片三小時的課我一口氣看完了,

接著我搜尋到了李崇建本人的blog,直到這時我才串起來,朋友口中那名教作文的老師,

看來就是李崇建。

就此,又好一陣子,崇建還成了我跟另一半之間討論的熱題。

 

 

連結的講課中,李崇建提到了全人中學、他的兩本書《心教》與《麥田裡的老師》。

他說這兩本書有他演講中例子的完整版,建議老師們可以去讀讀。

我迫不及待進了學校圖書館想借書,發現書籍很夯,都被借走了,

最後我姑且搶到了一本即將到期可預借的,就是《沒有圍牆的學校》。

本來擺在案頭上好一陣子,我也沒翻。

可是你知道,書借了就是怕都要到歸還期限了,卻還是「從一而終」毫無動靜。

於是,某天趁著空檔我就還是隨手翻了。

一翻,又是個欲罷不能。

 

讀書的過程中,我常跟作者有類似的感受浮出。

例如書中這則經驗:三名學生破壞了農夫的菜園,來自首時卻仍打打鬧鬧、嘻皮笑臉。

 

作為一名老師,而不是一名心理師時,我完全能體驗到,

在那個情境中的我,最直撲而來的情緒也是一把火,

如他在書中所描述的,「心中持續一股難以遏止的怒火中燒」。

 

但創校人,也是當時的校長「老鬍子」,在那個當下真的是沉著地試著理解他們,聽完他們的故事,

最後發現,原來,破壞菜園的舉動,是出於學生為菜園鳥兒的枉死而打抱不平。

學生藉由與大人的辨明與對話,有機會逐步去檢視自己的行為。

 

另外,李崇建對於緩慢而耗時的建構過程,致使學校呈現一段時間的混亂,也是我閱讀時同感猶豫的。

特別是髒亂的部分。

我能接受這麼長時間的髒亂不整,而我卻是讓他們「適性發展」嗎?

 

一來,維持整潔是我個人的習慣,二來,在公共區域維持整潔的要求,在我看來是毫不猶豫可以堅持的。

 

理由,我想了好一會兒。或許可以這麼說吧,我根本上假定,

人基本上會想居住在整潔的環境多過於髒亂的環境,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傾向,tendency

就像我們可以理解吸毒或抽菸的人,可能因為某些原因處在這個狀態裡,但應該沒有人會假定吸毒或抽菸是我們該追求的目標。

我們會追求的目標是整潔,絕對不是髒亂。

 

I don’t know. 也許會有一長串的論辯過程,但我鐵定會向上面那樣據理論述立場。

(當然,我也難免不停想像,有可能我會因為無法在很髒亂的環境中上課而決定離職……

不過按書中的意思,初期所經歷的混亂無可避免,但也沒有一直停留。書籍2006年出版時,已經過了最初混亂的時期,

至於現在,距離該書更是又過了十多年,想必又已有另一種樣態。)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種感到猶豫的過程,也許回到根本上,也顯示我個人對教育過程的價值選擇:

究竟是直接告訴他方向,並且使之養成習慣,

或是讓他摸索,直到他發現最終的方向可能相去不遠?

看來,我也還在這個過程中徘徊。

 

而對創辦人老鬍子來說,他的選擇清楚多了。在一開頭的介紹他就說了,

「大人會給予很長的等待,讓孩子逐漸成熟。所以孩子快樂而有自信,不需太多的教訓與管理,最後他們擁有的能力是真實的,而不是被訓練出來的。」

 

作為一名心理師,我也仍在經歷類似的徘徊。我不免又想到我的諮商啟蒙老師,他說,他現在已經不想做諮商了,

他覺得做「教練」,coaching,更有效能。有時,教練的主導性是很強的,確實更近乎「訓練」,心智的訓練。

 

仔細想想,我認為「訓練」本身是中性的,只是一個手段。前提是當事人明白訓練的目的,也願意接受訓練。

老鬍子所詬病的「訓練」,或一般人所說的學校的「僵化」,我認為比較像是在沒有覺察前便吞下一些東西,

問題出在沒有讓當事人經過思索與選擇,而非「訓練」這個方法之過。

教練知道要帶你去哪裡,也很堅定地帶你去那裡。有時教練等待,但有時他「故意」不等待。

我似乎可以想見那個「等待」,也可以想見「不等待」。

 

不過,這一切的前提還是回到知情同意、不強加於個人。

光是這點,全人就為孩子們撐出了一片廣大的天,

這的確是一般體制內學校做不到的,也是我所嚮往的。

 

我暫時選擇離開體制內學校了,原因當然不一,但確實其中一點,

是某部分的我,

比我的學生更受不了體制內學校的「不自由」,

我認為那不是我心目中理想教育的圖像。

 

 

可是,當全人中學這樣「自由」的學校出現時,我第一個反應卻是招架不住。

 

看崇建講課影片的當天,我初次搜尋全人中學,

看到wiki上寫到學生可以自由離開課堂時,我的情緒非常誠實地冒出「不能接受」。

 

體制內的不自由我受不了,體制外的太自由我也看不慣。

(然後又不免自我批評,覺得自己真是難搞。)

彷彿走了個體制內外的二元對立。

可是兩者又真是需要那麼對立嗎?

 

《沒有圍牆的學校》其中一章談〈自由與限制〉,我也體會到作者身在其中試圖理出的一條路。

在書中,崇建提到,老師多半憑著理念與熱情,不過並沒有任何一位大人是從體制外學校長大的。

拿捏之間,想必不容易。因為我們沒有那樣的基模可依循,我們也在摸索。

 

為此,我思索了大概一星期,覺察也試圖理解自己這樣的情緒從何而來。更多時候是挑戰自己。

 

我想,一部分是害怕自己無能、不受學生喜愛;

一部分是害怕,甚至是討厭,討厭學生並沒能透過這樣的自由得到學習,只是變得自我中心、自以為是,

背後反映的是我仍舊不相信學生能為自己做出「好管家」的選擇。

 

有趣的是,就這樣「自我諮商」了一星期後,我沒再覺得學生可以自由進出課堂有什麼不能接受的了。

相反的,還感到有些期待,期待去看看自己又能否接住體制外學校的挑戰,

從中找到答案,以回應我自身心中對教育的命題。

 

說真的,人還沒去,我自己已經先未來預演了,甚至擔憂起我無法完成登山。

登山是全人的傳統。[氣喘吁吁狀] 我這幾天還特別跑步起來。

 

不過,真要是去了全人,我就和另一半離得更遠了。這或許是我唯一的考量。

 

 

《沒有圍牆的學校》有許多師生關係的故事描繪,動人、引人入勝。

此外,我也推薦黃武雄為本書寫的推薦序〈從那個春日的午後〉。

 

從推薦序中,我感受到走在體制外的不易與複雜,每個人的教育理想藍圖都丟出來時,無可避免的碰撞。

黃武雄提出的兩個方向——打開經驗世界與發展抽象能力——這個觀點也讓我覺得相當有意思,咀嚼許久。

 

我理解到的是,體制外學校常讓人感到重視生活與體驗,而不重體制內學校各科課本中得大量吸收的知識學習,

黃武雄稱之為套裝知識的學習。

套裝知識的學習常顯得彷彿萬惡而無一利,百害而無一益,

可是黃武雄認為其實它能帶來對抽象語言掌握的訓練,助於抽象能力的發展。他直言:

 

在理念學校引入套裝知識,每被誤解為屈從升學現實,幫學生準備升學,而被指責為背離理想教育的目標。這項誤解多年來帶給全人學校無數困擾。把情感成熟與知性成熟對立起來的二元論,向來是理念學校辦學者的思想困境。

 

黃又提到,即使如人本心理學先驅Fromm大力讚賞A.S. Neil的夏山學校的同時,

Fromm也不忘提醒Neil知性教育的重要。

 

黃武雄提到在《學校在窗外》與《童年與解放》兩本他的著書中,

做了相當篇幅的討論,說明兩者間相輔相成的關係,

就是為了破除情感與知性的對立。

 

(果然是學海無涯,書單開不完了。呵。)

 

嗯,總之,覺得未來的某日,會想去全人待上一會兒。

體制內、體制外都待過,好像才像有走完至一個階段。

好像才能藉此知道,如何不是對立。

至於確切是何時,尚只有天知道了。

有可能是下輩子,但沒關係,可以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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